陸豐政協網: m.nniifjq.cn 發布時間:2017-01-19 發布者: 字體:大 | 中 | 小
官蔚成
1957年4月中央發出開展整風運動的指示。陸豐縣至6月才開始大鳴大放。從農村到城鎮;從學校到機關,分期分批按上級指示進行,直到1958年1月,鳴放才告結束。
1958年1月23日,陸豐縣中小學教師集中開展“反右”斗爭。3月17日,全縣機關開展以“反右”為中心結合“反地方主義”的“雙反”運動。而中小學因“反右”未達標,1958年春節后(2月)又進行“反右”補課?!胺从摇倍窢帒鹨劢Y束,全縣劃為“右派分子”(部分是極右)的共計265名。其中機關干部101名,中小學教師137名,工商聯27名。
關于“右派”的劃定,其實早在審干與肅反過程中已摸了靶子。從個人歷史、家庭出身、平時言論等擬定初步對象,然后結合鳴放的材料及群眾的所謂“檢舉”,由核心領導小組發動批斗,而根據批斗會材料綜合定案。其實,只要有一個人“揭發”、一個人“證實”,不管挨斗者是否承認,都無限上綱上線,統統入帳。挨斗者在響亮的口號聲中低頭,群情“激昂”時,也有擰耳朵、打耳光、坐“噴汽式飛機”等。對此,中小學教師的“反右”較之機關單位的“反右”更為慘烈。在簽字畫押戴帽時,有的挨斗者死不認案。但你不承認也照樣定案。而若干想當運動“左”派的,更不少夾私報復,或無中生有,甚至唾沫橫飛拳腳交加……
在陸豐教師隊伍的“反右”來說,陸豐縣東風小學可謂是重點“災區”之一。當時該校教師30多名,卻劃了5名“右派分子”。其中3名屬“極右”,春節后補課又加2名普通“右派”。這5名“右派”,除1名是副教導主任外,其余都是6年級組的教師。應該說,劃“右”的都是能說會寫教學能力強的教學骨干,而且備受學生及學生家長尊重的。姓謝的副教導主任,業務能力強,不滿于長期當副手(正職是總務的角色)。因而,牢騷怪話多,“右派”掛上了。那3名打為“極右”的,都是在1952年教師整隊時的重點對象,其中1名去過臺灣念書,解放前夕才返陸豐參加革命;1名是同胞親人居留臺灣;另1名是家庭出身官僚地主,而平時牢騷怪話頗多。也可以說,他們都是肅反、審干的重點對象??傊?,社會關系尤其是海外關系,歷史有關節以及家庭成份不好的,就成了劃“右”的客觀依據,其次才是“言論”。而補課的一位姓黃的教師,卻因歷史上參加了國民黨,盡管他謹小慎微,沒什么鳴放言論,結果也在劫難逃??傊?,東風小學教師劃“右”的百分比,并不亞于陸豐縣最高學府的龍山中學,龍山中學才劃了7個“右派”……
對于“右派”的處理,分為五個等級,一等是開除公職遣送勞動教養;二等是回家自謀生活,社會監督;三等是降職、降級、降薪留隊。四、五等的屬于對高校學生的處理。其實,勞動教養是當年為處理“右派”才出臺的新科罰。說是行政處分,不屬有前科,實質上是一種新的專政手段。
陸豐縣“右派”的處理,第二等的較多,第一、第三等較少。從機關單位的“右派”來說,大都送往農場、林場、畜牧場監督勞動。陸豐“右派”第一等處理的分批遣送勞改場勞動改造,第一批押送博羅縣水鏟填勞改場、后轉惠州黃嚴勞改場或三水、樂昌勞改場等,第二批的遣送青海勞改場。其實所謂“勞教”是強制性的,與勞改犯人同樣在槍桿子底下勞動,勞動類別有異,卻以體力勞動為主,正所謂“脫胎換骨”。勞教沒有公開宣布時間,后來政策下達,一律為三年。1962年,少數所謂表現不好的還延長多一年才解除勞教。陸豐縣東風小學副教導主任,本來是第二等處理的,他竟主動要求參與勞教,希望早日解決問題。不料,后來在樂昌勞教時因病死亡了……
在陸豐“反右”斗爭,后來傳為“佳話”的是,工商聯領導起初找不到“右派”對象,在會議上受到有關領導的批評。后來,一位平時喜歡說笑的老板叫連XX??吹筋I導愁眉苦臉,定不下“對象”,便主動說:“我帶個頭,第一名“右派”就讓我當吧!……”其實,文化低,政治警覺也不高的連先生,又何嘗知道“右派”當上了的“滋味”!
第二等處理回家自謀生活,社會監督的“右派”,也并不比在勞改場勞動教養“輕松”,從精神的刺激來說是更狠的。東海鎮有一位姓連的教師“右派”,由于他解放前參加三民主義青年團,這個歷史問題1952年整隊挨了批斗。后來,他曾不無感慨地說:“我這個“三青團”的帽子,恐怕非戴入棺材不可……”這個“言論”也就使他打成“右派”。他想不到回家監督改造,竟每天要掛“右派分子連XX”的牌子去打掃街巷。他掃了一天街巷,那晚趁填房的小姨子和剛滿月的孩子睡熟時,便悄悄地懸梁自殺了?!笆靠蓺⒍蝗琛钡倪@出悲劇,令人扼腕!
1961年9月下旬,陸豐縣成立“右派分子”教育改造辦公室,經過2個月的復查,結果給60名機關的“右派分子”摘帽。因為他們集中農場、林場或畜牧場,有專門監督。至于分散回家自謀生活,而受社會監督的“右派”摘帽是少而又少的。
1978年5月24日,陸豐縣委統戰部發出“關于右派摘帽的通知”,各公社成立“右派分子摘帽領導小組”,全面開展“右派”摘帽工作,經復查落實,全縣原有265名“右派分子”,(含“右派”改正工作前已調出本縣的10名)中,確定給予改正的264名,1人不予改正。
上面所述的“1人不予改正”,他自然不屬“章羅”一類的人物。原來,這個人就是原陸豐縣龍山中學的聞名教師陳耀漢。因為“文化大革命”中期,他被槍斃了。陳老師為什么落得如此下場?迄今這個“右”禍之謎并未揭開,尤其是若干關注這個政治歷史事件的當年他教過的學生們……
記憶猶新,“文化大革命”初期,也就是“大躍進”、“公社化”后期,沿海地區出現了一股逃港風潮,廣大漁民和若干想擺脫“現實”的“另類”子女,向往香港生活。這時,陳耀漢老師和幾位尚未摘“右”的干部仍在湖陂農場監督改造,他秘密地委托棋子鄉和甲子鎮幾個學生為之找尋出路。但遲遲未能出逃。在對客觀形勢認識產生麻痹之下,陳老師思念港臺親人之情難抑,也就放松警惕,發信給香港親戚,訴述心中的愁苦。信是用他的族號署名的,由農場姓林的拖拉機手代為投向海豐可塘郵箱。不料,信為海關截獲,轉給國家安全機關。通過攝影存檔,仍將信件寄出。分明是香港親戚把信代轉臺灣親人,對方復信又轉寄內地。此中信件自然落入國家安全機關。立案于海豐查無嫌疑人,就轉陸豐縣軍管會。于是,水落石出,經汕頭地區鑒別筆跡后,作案者便被拘捕了。誰知,陳老師在審訊過程中,卻抵賴拒不認案。1969年冬,陳耀漢便作為現行反革命罪犯被宣判死刑后,立即押赴刑場。
令人思考的是,盡管死刑犯被三位刑警推搡著腳不踏地,但他卻一直喊:“我沒有反動,我不是反革命!”從解放后槍決的死刑犯來說,押赴刑場如此高喊口號的絕無僅有。當時,尾隨行刑隊伍的觀眾越來越多,刑場上眾目睽睽,死刑犯竟不愿下跪,掙扎著跳來蹦去。后來行刑隊長對其腿部開了一槍,罪犯才倒下去……行刑隊伍撤出現場之后,觀眾依舊啞然無聲,血泊中的死者卻雙眼圓睜,直望青天。認識陳老師的觀眾,無不心中困惑: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?陳老師不是打成“右派”遣送勞教么?……難道他真的罪大惡極成了現行反革命分子?……
一個“極右分子”又是“現行反革命分子”如此下場自不在話下,不過,“為什么?”這個謎卻一直令人難以釋懷……胡耀邦任中組部長時指示:“只要是冤假錯案,也不管誰批準的,一律平反!”然而,這位陳老師死于非正常一案,直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,才聽陸豐市人民法院復查庭李XX庭長談及。他說:關于陸豐龍山教師陳耀漢一案,我親自復查。我到過他的故鄉化州縣。當地有關部門證明,其家庭成份不是官僚地主,而是破落地主。父親任過縣級以下的舊官吏,1939年便給毒蛇咬死。母親不是土改時槍決,而是病故,家庭沒什么血債、民憤。詳細查閱案卷,所謂“報道我政治、經濟軍事情報,企圖向臺灣特敵搭線”,未見任何憑證。向海外發出信件上也只屬敘述身世的愁苦及對海外親人的思念,而海外復信也只是寥寥安慰之語與思念之情而已。所以,經再三研究認為,“現行反革命”應予否定,經領導批準,給予平反!”但遺憾的是這位才42歲的復旦大學研究生;這位對現代文學頗有造諧的高中語文教師;這位曾經受不少學生及家長尊重的大知識分子,再也不能復生了!
陸豐縣摘掉右派帽子辦公室的落實工作近于尾聲時,忽然,仍有一位須發蓬亂形容枯搞的老頭,登門也要求摘“右”安置工作。然而,主任林啟菲查閱陸豐縣反“右”的花名冊,265名中卻沒有叫黃X樞的。對方備述了當年在哪教書,在哪挨“反右”批斗……并痛切地訴述20多年來回鄉下一直被專政的情況。為此,“摘帽辦”到大安鎮核查,并找到當年參加“反右”的文教助理及其所在單位的校長等,一致證實黃老師果然是斗后戴帽的“右派”。不過,他當時死不簽字畫押。最后,林主任又翻閱了“反右檔案”,才發現大安鎮反右領導小組上報黃老師的材料上,縣反右辦公室有了批語并加上印鑒。原來是教師“反右”百分比已經滿額,補課的黃X樞不予批準戴“右”了。對此,“摘帽辦”開會研究后,對又來上訪的黃X樞老師說:“經調查屬實,你這是“反右”的歷史后遺癥……”由于你當時不承認自己是“右派”,而縣又不批準戴帽。所以,經請示上級,答復是按實事求是辦事。那么,我們認為,補救的辦法是:你填表承認是“右派”,我們加上說明存檔,然后再填表摘帽、改正……
“唉!我根本就不足當“右派”,所以挨批斗我拒不承認。可是,他們照樣戴我帽子,而且,回家監督后又列入五類……今天,還要我戴過去不愿戴的帽子,這說得過去嗎?豈不難為了我?……”。
“你認真考慮一下,不補辦手續,也難怪“摘帽辦”愛莫能助了!”
……
當然,黃X樞老師,盡管按“摘帽辦”的要求辦了手續,但他已老弱病殘,只好辦理退休了……如此“反右派斗爭”的悲劇,又豈止是黃老師個人的悲???這個“反右擴大化”的典型,正是當代知識分子人生的一大悲?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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